在面见过精灵王之后，赛瑞莉安带领的使者队伍和格斯被招待在石窟宫殿的一个房间吃晚饭，他们围坐在一张被打磨光滑的长石桌周围，桌上摆着精灵侍从为他们端上的珍馐。
只是所有人都沉默不语，饭桌上飘荡着葬礼一般的阴沉气氛。
在赛迪安的碰壁无疑打击了所有人的士气，如果连尚处在联盟之中的林地王国都不愿派出援兵，又如何指望南方诸国呢？
艾拉斯作为最不拘于气氛和礼节的人，率先握起了自己的叉子。
“艾拉斯。”格斯以亲昵到不自然的声音叫他的名字，让艾拉斯为之一僵。
他僵硬地抬头，看向坐在正对面的格斯。
对他而言如同兄长一般的友人微笑着和他对视，只是那双眼睛毫无笑意。如果怒火会具象化，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该烧起来了。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乱的话，在会面之前，我好像是跟你说过‘一句话都不要多说’吧。”格斯直指他出言顶撞精灵王这件事。
艾拉斯的视线游移了一瞬，但随后还是强撑起气势回答：“有什么关系？那个精灵王打一开始就一副死都不肯借兵的意思。”
“这和你把气氛弄得那么糟糕是两码事！”格斯锤了下桌子，如果不是有其他人在场，他早就上前给这个死犟的小鬼一个过肩摔了。
“好了，责备他也没用，他说得对，本来赫斯兰达就没有借兵的意向。”赛瑞莉安及时插话，让格斯骤然冷静下来。
“您说得是，贤者大人。”格斯叹了口气。
艾拉斯在心里松了口气，开口提起话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也是赛瑞莉安以外三人共同的心声。
“精灵王不肯出兵倒也在预料之中。这样，明天我们先去北山国，先求到矮人的援军。”赛瑞莉安回答。
“没有那个必要。”格斯突然抬手插话，“北山国早就同意派兵了，他们已经集结了一支部队，正一路向东前往河下镇。”
“你怎么知道？”艾拉斯问他。
“你以为要塞沦陷后到现在这一段时间我去干嘛了？我早已经去了一趟北山国，面见了北山国王，他很豪爽地出兵了。”
这个回答让了解内情的艾拉斯立刻明白过来，却让赛瑞莉安和伊兰娜脸上更添疑色，她们不明白一个帝国骑士哪来这么大的面子，能随意拜访一个矮人族群的国王。
格斯只能向她们解释：“我父亲在我小时候把我送到赛迪安修行。我师父是名矮人，是北山国的前任国王，他退位后在赛迪安隐居。我以前给师父跑腿时就拜访过北山国，现任国王是他的外甥，和我也有数面之缘。五天前父亲传了文书给我，让我借师父的关系去给帝国借兵，从北山国回来我才过来见精灵王的。北山的援军早已经征得精灵王的同意，会经过赛迪安的领土直接前往河下镇。”
和赛瑞莉安以前说的没错，帝国在同意赛瑞莉安的使者联合提议的同时也在以自己的力量斡旋，穆拉·修米尔会命令儿子去北地大山谷求援应该也是经过了皇帝的授意。
“你带来了意外之喜，帝国的骑士。”这个消息让赛瑞莉安微笑起来，“矮人的援军至关重要，他们天生对法术有抗性，能抵抗一些亡灵法术，会成为联军最坚实的前锋。”
“我只是听从了命令，而且北山国本来就对帝国很有好感，从他们那里借兵原本就不算难事。”格斯谦虚地回应。
如格斯所说，北山矮人国矿产丰富，在外界流传的歌谣中，那里是一个“黄金如流水，珠宝铺满地”的富饶之地。林地王国的精灵们在审美方面偏向自然朴素的风格，并不会向矮人们求购太多珠宝。因而矮人们会借赛迪安和帝国的贸易渡口向帝国运送出售的珠宝和铸造品，以此换取大量的物资，对他们来说，帝国不仅是同盟国，更是一个大客户。
“不过我们还是得去一趟北山国，因为我们还需要从北山国那里得到一个使节才行。”
赛瑞莉安意指使者联合的方案。
“关于这个，之前因为一心要觐见赫斯兰达殿下，我还没来得及说。”格斯把手伸向腰间，拿出一卷折叠好的文书展开，“父亲在信里还让我多拿了样东西，就是这个。”
那是用帝国文和北山文两种文字写好的任命书，大意是北山国王暂时任命格斯为该国拜访其他国家的代表，底下有个胖乎乎的手掌印，显然是那个矮人国王留下的。
艾拉斯和伊兰娜读完这任命书后抬头看他，眼里满是讶异。
首先是惊讶于矮人随意的风格，他们竟然会愿意让一个人类去担任他们的大使，当然这一点从文书上这个印章就能看出来。其次还是因为格斯这个人，他能拿到这个身份，恐怕不只是出于他父亲和前任矮人国王的交情，显然他本人也深得那两任国王的欢心。
“原来我不明白父亲的意图。”格斯笑着收回任命书，“现在遇到你们我才知道，是为了让我加进这支队伍。”
赛瑞莉安的计划就是联合帝国、赛迪安、北山国以及新加入的圣城的使者一同向南方诸国借兵。而现在帝国在背后为他们准备好了北山国的使者，便是格斯·修米尔。想必格斯就算没有在这里和他们巧遇，也会在他们面见北山之王的时候被引荐过来。
“那个皇帝，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赛瑞莉安笑道。
国君被这位贤者如此随性评价，作为帝国人的艾拉斯和格斯也只能相视苦笑。
“矮人的三个国家关系紧密，但灰铁堡和落山城离白沐河实在太远了，说实话我觉得没法期待从矮人的国家取得更多能及时到达的援军了。北山的重装步兵行进比较慢，但骑兵队应该会先一步到达这附近，我估计不出两天他们就会抵达河下镇。”格斯具体地解释了一遍矮人援军的状况。
“矮人有骑兵吗？”伊兰娜好奇地问。
艾拉斯在心里也有相同的疑问，他没见过矮人，但在绘本里看到过，也听说过矮人比人类的孩童高不了多少，手脚也很短，跨坐马背上连马镫都够不着。
“他们不骑马，他们骑驯化的山羊和野猪。”格斯向她解释。
艾拉斯和伊兰娜想象一下书画中的矮人骑这些动物的样子。那确实是颇为滑稽的形象，令他们不约而同地忍俊不禁。
“不要小看矮人的山羊骑手啊，你们两个。”赛瑞莉安说，“他们的坐骑能轻易地攀登山壁，在山地的作战能力没有任何兵种能及。”
“那我们接下来就直接前往南方？”艾拉斯问道。
“不。”赛瑞莉安摇头，“矮人能抵抗死灵法术，但他们的部队以近战兵种居多。面对数量占优的亡灵大军，远程牵制的部队更为重要，这方面只依靠圣城和帝国的法师是远远不够的。精灵天生有修习法术的天资，又擅长使用弓箭，他们可以在箭上施加神术击杀亡灵。所以要构筑北方的防线，精灵的援兵可以说举足轻重。我们暂且留下，还不能就这么放弃赛迪安的援兵。”
艾拉斯在心里对这个决定颇有微词，这个精灵国并没有给他留下多少正面印象。但他也没笨到用自己的个人情绪去反驳领队的决定。
“先吃饭吧，各位。”赛瑞莉安将手伸向餐具，干脆地结束了讨论。
众人这才开动起摆在眼前的菜。
精灵为客人奉上的盘中物以采集到的诺瓦森林特有的蔬果为主，那些喊不上名字的野果和野莓比人类选育的果树结出的果实还要肥满甜美。还有精心烹煮的河鱼，虽然鱼也取自白沐河，和帝国人吃的没什么两样，加入的不知名的香草却让这盘菜拥有了独特的风味。主食是一种不知用什么手艺制作的无酵饼，比王都最负盛名的面包坊卖的小麦面包还要松软可口。艾拉斯和伊兰娜都为这些菜肴感到新奇不已。
只有格斯皱着眉头搅动自己碗里的蔬菜。
“你在干什么啊？”艾拉斯注意到他的举动，忍不住问他。
“没有肉啊。”格斯叹气。
一直跟着矮人师父修行的格斯，比起蔬果和鱼，自然会更喜欢用肉烹制的菜品。
木精灵信奉生命女神雅凡娜，亲近森林的生灵。他们也会打猎，毕竟捕食也是生命被创造的法则之一，但他们不会像人类那样圈养家畜。
这时有人从背后将一个盛着肉汤的碗端放在格斯手边。
格斯回头，才发现是诺雅站在他座位的侧后方，就在方才她走进了这个房间。
“喏，你想要的肉，这是我用早上打到的兔子做的。”她颇为得意。
“诺雅！还是你懂我啊。”格斯脸上露出孩童一般的笑容，然后握起勺子舀了一勺肉汤送进嘴里。
勺子刚送进嘴里他就变了脸色，他缓缓把勺子从嘴里抽出，然后异常辛苦地咽下嘴里的汤。
“诺雅……”他目视前方，整张脸变得通红，浑身颤抖，“这汤你加了什么东西？”
“帕苏拉米椒。”诺雅扑闪着眼睛回答，眼里透着狡黠，“这一碗我加了半颗辣椒果。”
帕苏拉米椒是出产自赛迪安的一种野椒，在河下镇的集市也有贩售，以远超普通辣椒的辣味出名。只需要几粒这种野椒的籽就能让整整一锅汤变得异常辛辣，据说生吃一颗的话可以教人痛不欲生。
格斯立马爆发：“该死我就知道！水！快给我水！”他一边喊着一边大口哈气，瞪着眼睛在桌子上搜寻着可以入口的饮品。
“水这里没有，你可以吃这些野果啊。”诺雅摆着得逞的笑容提醒他。
格斯粗暴地抓起一个装着野莓的碗，直接往嘴里倒，然后大口嚼碎。
清凉酸甜的果汁稍稍缓解了嘴里火燎一般的痛楚，两三口把碗里的野果吃完后，他放下碗，长出一口气。
“诺雅，别又这么玩我好不好？”格斯可怜兮兮地看她，“我舌头都麻了。”
“哼。这是对你挑食的惩罚，你打以前起就除了肉什么都不肯吃，谁叫你屡教不改。”诺雅不为所动，抱起双臂。
格斯苦涩地笑了笑，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诺雅在这些方面意外地强势，在格斯小时候她就用过这种惩罚手段。
“知道就好。”诺雅满意地点头，然后转向房间外面喊道，“端上来吧。”
一名长相甚是清丽的女精灵侍从外面端着银托盘进来，放在桌子的边沿，托盘上是四个盛着肉汤的碗，诱人的香气立刻充溢房间。
“这次我保证没加奇怪的东西，大家都尝尝吧。”诺雅对众人说完，看向那名侍从，“辛苦你了。”
待精灵侍从退出房间后，她在格斯身旁的位置坐下：“对了，格斯。”
“怎么？”格斯正舀起新端来的肉汤谨慎地嗅着，他担心诺雅还在捉弄他。
“你接下来要怎么打算？”
“我不是拿了北山国的文书吗？所以准备跟他们走。”
“那我也要一起去。”
“啊？”格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她。
“你是左耳聋了还是右耳聋了？我说我也要一起去。”诺雅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诺雅。不要胡闹，你父亲表态不参与救援，你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跟着我们。”
“什么嘛！”诺雅鼓起脸颊，“这算理由吗？你肯定又在搞偏见。就像上上个月那样，你在边境肯放这种小鬼去独自对付强盗据点，却偏偏觉得我不行！”她指了指艾拉斯。
“小鬼？”遭到语言上的误伤的艾拉斯一时苦笑不得。
不过仔细一想，单看年龄的话他在这个女精灵面前确实只能算个小鬼。
“他好歹是个法师。而且事实上那次你确实不行，不是我去救你，你早就中了一箭了。”
光论战斗技巧和经验，艾拉斯可能敌不过诺雅。但若看以寡敌众这一方面，作为用一道咒语就能让一个据点化为火海的元素法师的艾拉斯，是诺雅远远比不了的。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去。”诺雅干脆耍起无赖。
“诺雅……”格斯看起来相当头疼，诺雅大多数时候算得上通情达理，但一旦偏执起来，是他也招架不住的。
两人的争执持续着，原本死气沉沉的餐桌一时变得活泼起来。直到众人要从餐桌散去时，格斯才终于为诺雅的死磨硬泡投降。
翌日，如赛瑞莉安要求的那般，使者队伍一行暂时留在了赛迪安。
格斯因为要向自己的师父报告自己即将出远门的消息，一大清早向其他人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宫殿。正午时分，诺雅邀请客人们到宫殿外面去参观南面的精灵聚落，赛瑞莉安执意留在宫殿，因而被诺雅拉出来的就只有艾拉斯和伊兰娜两人。
精灵们的聚落不像人类的城镇那般规整，生活在森林里的他们并未像人类那样大片砍伐树木来夺取土地。他们充分利用森林的地势，将木屋搭建在树上，然后在未被树木占领的石质空地建设广场和集市。
所谓的集市和帝国皇都的商铺街规模相差甚远，被树林环绕的广场中木屋的店面不多，露天小摊成了主力军。精灵的商贩不像人类的同行那样靠大嗓门吆喝来招引生意，他们怡然自得地坐在自己的摊后，顾客在摊前驻足才会主动攀谈两句。不同穿着的精灵在集市间错身而行，有漂亮的精灵乐手在广场的角落弹奏竖琴，引得众多精灵驻足围观。
两名人类穿行于此显得有些突兀，但这一次他们没像昨天那样招引到不善的目光，精灵们的态度和那时截然不同。路过的精灵会向他们微笑致意，一些摊主甚至热情地招呼他们，向他们赠送自己的商品。公主和客人走在一起起了一点作用，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精灵们已经得知自己的国王表态不参与战争，所以也都抛开了对战争的忧虑和对求援使者的偏见，摆出了好客的一面。
“觉得这里怎么样？”在这里耗掉大半个下午之后，诺雅问出这句话，同时把从一位摊主赠予的涂了果酱和蜂蜜的白面包递给两位客人。
“和人类的城镇不一样，感觉很新鲜。”伊兰娜客气地回答，在意地看了眼经过的摆着素烧陶器的摊子。
艾拉斯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啃着面包。
“你啊，一路走过来都是板着张脸，好像不太高兴呐。”
“如果我影响到了您的心情，我道歉，殿下。”艾拉斯这样说，却还是冷着脸。
“叫我诺雅就可以了。”
“好的，诺雅殿下。”
“和格斯说的一样，你还真是有点不招人喜欢。”诺雅这么说，脸上却摆着明朗的笑容，完全没显出讨厌对方的意思。
“是我失礼了。”艾拉斯道歉，公主如此大度还继续闹别扭只会让自己显得很可笑。
他叹了口气，作出了解释：“我只是觉得，明明灾厄还在蔓延，我们却在这里这么悠闲实在有点不合适。”
“赛迪安流传着一句俗语，叫‘强弓难张，弦紧易断’。认真是好，但凡事都要适度。既然你们决定暂时留在这里，你再怎么急也是没有用的。”诺雅从容地劝说。
“可我觉得继续留在这里，本身就是在浪费时间，这个国家完全没有援助我们的意思。”
诺雅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地说道：“我知道你肯定对我父亲的决定有意见。说实话，我也觉得拒绝得那么坚决是有点不近人情。但我昨天仔细想过之后，多少还是能理解他的。”她把视线移向广场的角落，“牵扯上战争，会打破这个国家长久以来的平静。战场上任何一个牺牲者都意味着一个家庭长久的伤痛，很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法再见到这样热闹的场面了。”
艾拉斯想起了自己启程前的皇都，战争的临近使得不安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城市。他明白了诺雅拉他们出来的理由，诺雅是希望客人们抛去对她故乡的成见。
两个嬉笑追逐的精灵小孩经过三人身边，艾拉斯转头用视线追逐他们的身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中。
“或许吧，我们是有那么点苛求了。”艾拉斯有点别扭地说。
事实上诺雅的劝说很有效果，他对精灵的固执多了一分理解，一路走来他也感受得到这片聚落的氛围，出身让他比其他人更清楚这种幻梦一般的和平有多么珍贵。冷静想想的话，巫师们集结起来对帝国宣战，确实只能算人类之间的内战。
“那您为什么执意要和我们同行？”艾拉斯问道。
“总有点……个人原因嘛。”诺雅回答的时候视线不自然地移开，右手无意间捻起耳前一缕长发的发梢。
艾拉斯观察着她的反应，脑中浮现出自己唯一的友人的脸。
“走吧，再逛一会儿，前面有几个摊子很有趣的。”诺雅有意转移了话题。
她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嘈杂的鸟鸣从天上传来。
广场上窸窸窣窣地骚动起来，竖琴的声音也断了。精灵们纷纷抬头望向上方，从北面涌过来大群大群的飞鸟。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伊兰娜小心地提问。
“北面的鸟群不太安定，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诺雅望向北方，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作为森林的住民，她知道鸟群从森林中惊起昭示很多可能发生的事情，火灾，地震，敌袭……总之没一件是好事。
两分钟过后，一阵钟声从宫殿的方向传来，在广场上空回荡。
骚动愈发激烈，许多精灵发出了惊呼。
“这是……集结士兵的钟声！”诺雅喃喃地说，脸色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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